第17章 琅声苑(1 / 2)
第10章第十章琅声苑
我第一次深深感觉做人的下人的不易,不是身体上的,而是精神的。我其实是一个现代人,现代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不平等,但在人命上,还是平等的。虽然我来君家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,但这种冲击真的来了,我还是受不了。我可以对他们行礼下跪做出恭敬的样子,但没有办法从心理上认为自己是个下人,比他们低一等。
自从挨了打,我便蔫蔫的,天天也下不得床去。我住的地方极为安静,少有人来,许是那晚受了惊吓,我潜意识一直很紧张,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稳,因为少有人来,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,更闷了,伤也好的很慢,有些地方竟然化了脓,二娘也叹气。听她说,那天还是君闻书听见我那声大叫,才打发人过来看看,房子是他拨的,大夫也是他派人请的,我怎么都不相信,况且,相信又怎么样?相信,就能改变他拿我当下人、觉得我死或不死都无所谓的事了吗?下人怎么了?就应该成为主子乱发脾气的牺牲品?一个小孩儿,哪怕就不是你的过错,我也不喜欢这种自以为比我高一等的想法。但讨厌又怎么样,我还是君府的一个丫环,一个随时可能被碾成齑粉的小蚂蚁,如今,我一心只想着离开君家。
伤烂了好,好了烂,总是不见消停,隔了月余,我能下地了,二娘嘱我只在屋里溜溜,不要出去,我估计她是怕我遇见君闻书,也罢,君府多事,这一个月,我没干活,白吃白喝的,早有人看不顺眼了吧?还有那君闻书,估计也早等着审问我了吧?哼,我在心头冷笑,以为自己了不起?历史长河中,你也是要死的,和我一样。
无事的时候,我便在窗前站着,伤虽然长了一层薄皮,但下面并未长好,我也不敢坐,仅仅只是站着而已。我到现在也不知我住的房子到底在琅声苑是什么方位,窗前对着一小块空地,空地前就是几竿儿竹子和几丛花木,竹子后面是什么我看不见,反正不是院子,因为一直很安静,听不见人来人往的脚步声。我觉得自己住的应该是西厢房,因为每天我能看见日出,却不见日落,竹子旁还有一径青石小道往南下去了,通往何处我就不知道了。
早听说琅声苑广植花木,我的住处附近就有不少花木。有一种树,高大挺直,树皮灰而平滑,叶子看似硬而油亮,柄部还有点红褐色,我刚来时,树上还零星儿的开着白花,看着既挺拔又有风姿。竹子下面种了几丛花,泼辣的芍药我认识,重叠的花瓣,压在颤颤的枝上,风一过,不胜婀娜。还有一种我从来没见过,叶子也是光绿,有些厚,小小的花儿,黄色而带有紫晕,特有一种袭人的香气,在屋子里都能闻到。我倚在窗前,看风走过时树的姿态和花的姿态,时常一站就是一上午或一下午。
日子就这么平淡又死气的过着,除了来送饭的二娘,侍槐和引兰倒偶尔结伴溜进来看我,听荷就很少见了。听引兰说,眠芍管的紧,不让她往这边来,甚至传饭的都换了人。想想我和眠芍算没什么接触都这样,听荷恐怕更是难以自处了,但是我都自身难保,也不去想听荷的命运了。
一天傍晚,看外面,应该是夕阳刚下吧,天光中还有一种暗亮。黄昏,一直是我喜欢的时刻,因为我觉得这个时候特别安静。晚饭还早,天天闷着也没意思,出去吧,看看那几竿儿竹子。我慢慢的走出门,恰巧有徐徐的晚风吹来,猛的,倒真像把几世的旧事都吹过来了似的,是啊,风,似曾相识,湖州方广寺的风,幼时登州家里的风,恍惚着,似乎还有前世我立在我那校园里,沐浴着的风。我也算活了二世的人了,但是这风,似乎不管时光,只一径的吹着,我不禁感慨起来。
夕阳这时并没有全下,阳光静悄悄的洒在高高的树梢上,我便慢慢着顺着南下的小径一步步的走下去。路不长,尽头是一个小巧的石门,石门上爬着青藤,如绸的叶子,倒也动人。穿过石门,仍是一条小径,再走,便是一个岔口,我犹豫了一下,不知是该退回去,还是该走哪条。我抬起头,看着天光尚亮,二娘送饭,一般都是天擦黑,此时回去也无事,再溜达下吧。我想了想,拐向了右面那条路。
仍是幽静,夹道两边皆是花木,偶尔见着几处玲珑的太湖石,或立或卧,跳跃在这片绿的天地里,似乎这天地只有我自己,真安静啊。
抬头看看,再往前又是拐角了,我站了一会儿,转身往回走,忽然,哪里传来脚步声。我往前看,没人,往后看,也没人,正寻思间,小径的拐角处,一个淡青色的身影露出来。我仔细一看,一个少年,谁?君闻书。他刚好也见了我,目光相对,君闻书?我不想、也没有权利和他说话,便只往旁边挪了挪,低头垂手站在那里。他走了过来,我依旧不作声,只轻轻躬身行了个礼。
“你好些了?”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少年声音问我。
“托少爷的福”,我带讥讽的语气说,“奴才未曾死,还活的。”
他没了声音,我也不抬头,只盯着那双薄底的靴子,等着它离开。那双靴子停了停,正待迈步向前走,突然,我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,“少爷,”他停住了,转过来看着我,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,“我想知道,要多少赎身钱,才能够离开君府。”
他站住了,看着我。我的头又低了下去,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这个问题,虽然这个问题我想了几千遍,但说出来问他,我还是有点疯。也许是这个环境太让我放松了,让我又有了自由的感觉,让我又觉得自己是个人了?——说都说了,我也无法后悔,只好等着他的下文。
“既入了府里,能不能打发你走,是府里说了算。”还是那个冷冷的声音,明明没有几岁,非要装的老气横秋,和那个君老头子一个样儿,也不见得更年轻些。
事已至此,我发了狠,抬起头,“少爷,按照律例,允许做工的赎身,难道府里要破这规矩?”
“律例?”他疑问的重复了一下。
我接着说,“像我这样的,不会讨府上的好,对府里用处也不大,也请早点打发了我吧。当然,前提是府上查明我不是下毒人。如果府上就是觉得是我下的毒,或者就是要找事不让我出府,那也不必费事了,早点把我打死吧。士可杀不可辱,我不告了,我也不争了,这条命,赶紧拿去吧,免得费事。”
“哼,”他冷笑了,“你那条命有的什么好拿?值钱么?你告诉我,你的命能换来什么?”
商人就是商人,利欲熏心,钱钱钱,我在心里愤愤的想。
“少爷,我的命是没什么好拿的,不像主子们的金贵,也不能给府上带来什么,但我也是个人。与其这样被人诬蔑、被人闲来寻事、被人打的半死不活,我宁愿去死。”
他微微一皱眉,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,停了停,才慢慢的说:“你还是回去慢慢养着吧,莫要乱想,君家没有那么不堪,你若是没有做过什么,君家自不会难为你。”
没有做过什么?什么意思?我平生最恨别人冤枉我。我张口欲再说什么,他却淡淡的说“天晚了,二娘该回来了。”说完,转身即走,不再看我,一会儿便消失在小径中。我心里恼极了,也没有办法,只得又一步步的沿着路回到我的住处。
又过了半个月,我渐渐能坐了。二娘反复验看,说应该没有大碍了,我也紧欢喜,但又有些惴惴不安,不知等待我的是什么未来。我想离开君家,但天下之大,何处是我的容身之处,我该怎么才能走开呢?我再没有看到君闻书,除了屋前的小空地我哪里也很少去,能静一天是一天,但我真的想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中,我想离开君家。
该吃晚饭了,我站在屋前等着迎二娘,这时侍槐匆匆过来,说少爷要见我,什么事情他也不知。路上,我不断的想他找我干什么,难道又是为了青木香的事?看君府对我的样子,绝不会是另找到凶手向我报告喜讯的,那便是凶讯了?我对自己说,我再也不躲躲闪闪的了,我的权利我要去争取,哪怕活不过,也强于这样。我要直面他们,直面我的命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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