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芙蓉碎(1 / 2)
第三章 | 芙蓉碎
原来,世间真有一种爱,可以超越一切极限,不被岁月消磨,不被死亡摧折。
引子 异音
“不要,不要啊!你镇静一点,看着我,看着我好不好!你不能??啊!”
又是那个声音。水影的身体猝然一震,僵硬地伫立路边,这是一条喧哗的街,人来人往,车马辚辚,笑语声、叫卖声嘈杂混乱,她却听而不闻,眼睛空洞地望着远方,像是失了魂。她的耳中充斥着奇怪的声音,是女子凄厉无助而又痛心疾首的哀告惨呼,其中夹杂着某种兽类咻咻的喘息和低声嗥叫,好像正承受着难以忍耐的痛苦。
这莫名其妙的声音,已经纠缠了水影很长时间,也不知是从何处传来,似乎自从她决定向西而行。这些声音便一路跟随着她,像怪异的妖术,如影随形,逃不掉,躲不开,越往西行,越清晰真实,仿佛只有咫尺之遥。每次那尖锐惨烈的呼声响起,就似一根锋利的针,从耳中直刺进心里,强烈的痛从胸口贯穿全身,猝不及防。
那个声音似乎极有规律,一日两次,一在午时,一在子夜,必会携着心痛在水影体内炸响。流火剑也会在此时越匣铮鸣,振动不已,似已觉察到了某种妖邪之气。
水影终日惊惶,却并不改变西行的路线,她就是这样执拗。从前坤灵常笑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,撞到南墙仍然不回头,总是要把南墙撞倒,冲向她想去的地方,哪怕头破血流,遍体鳞伤,也在所不惜。她记得坤灵无奈的叹息,她也知道这样有违仙家无欲无求的清修之道,可是她不愿改变,既然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,面对总比回避好。她既然已经决定要向西走,为什么要为了一些不可知的异兆而转折?
一、火葬
西方,亘古以来就是荒凉寂寞的所在,穿过了几座简陋的小城,再向前行,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,凄清寒凉得让人想要落泪。那里渺无人迹,没有生机,甚至连鸟儿也不见飞过一只。只是偶尔有驼队迤逦经过,大多是高鼻深目、身穿长袍的波斯胡贾,牵着忠厚沉默的骆驼艰难跋涉,因为疲倦郁闷,人也沉默得和骆驼一样,只有连绵细碎的驼铃声声响着,洒在漫长的路途上。
每次遇到这样的商队,水影总是窘迫,窘迫于他们惊疑的目光和一大串叽里咕噜她根本听不懂的话。大漠漫漫,时刻危机四伏,一位美丽的女子却孑然独行,漫天彻地的风沙中,她盈盈地走来,肌肤晶莹,樱唇鲜艳,青丝乌黑,白衣胜雪,腰间的佩剑是比阳光更炫目的金红色。这样明媚清丽的女子,在那些满身黄尘、枯槁憔悴的旅人眼中,是比梦境还要虚幻的海市蜃楼。
水影敛目垂首,默然地穿过驼队,走向她的远方。身后的注视和议论却未曾停止,他们痴痴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,悠然神往,甚至连阳光肆虐的炙烤都感觉不到。一位白发银须的长者连忙低声念诵着经文,祈求上苍护佑他们,不受妖邪侵害。
水影暗自好笑,琢磨着以后若再遇到商旅,是不是该使用隐身术,免得惊吓了他们。
走出大漠,又向西行了几十里,遥遥可见一大片田地房屋,看上去是个颇具规模的村落。此时正是黄昏,远远望去,村子里烟气袅袅,想必是晚饭的炊烟,隐隐地还有人语犬吠之声顺风传来。走过那样漫长的荒凉沉寂,总算又看到了人烟,水影很是兴奋,加快脚步赶了过去。
刚到村口,水影满心的欢喜顿时化为乌有,只见一根高高的木杆上系着条素净的白带,在风中摆荡,那是为亡者迎灵的招魂幡,而那缥缈的烟气,却是正在进行的火葬仪式。几个身着缟素的妇人,伏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,旁边聚集的人们看着噼啪作响的熊熊烈火摇头叹息,劝慰着悲痛至极的死者亲属。
水影站在那里,进退两难,好在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和窘迫。死亡本是寻常事,可不知为什么,眼前的这场葬礼竟笼罩着某种诡异神秘。水影默默地等待着,直到火堆熄灭,一位很有威仪的老人从灰烬中拣拾出几块烧得漆黑的骨殖,放入瓦罐中,交与身边一个披麻戴孝、满面泪痕的年轻女子,然后咳嗽一声,长叹道:“蒋明后事已了,大家散了吧,余下的事,明天再说!”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去,一路上还在低声私语,叹息的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惊惧恐慌。
不一会儿,人群就已散尽。水影这才信步走入村子。焚化死者的火堆虽已熄灭,仍有缕缕青烟冒出。水影拾起根木棍,拨弄着残余的灰烬,满腹疑惑,世人向来沿袭入土为安的传统,这里的人为什么要将死者火化?莫不是此地有疫病流行,因此不敢埋葬病逝者的尸体?
水影探手入怀,摸出一个淡青色的小瓷瓶,这是“碧灵丹”,天界的百草阁秘制仙药,解毒驱邪,可疗世间一切病症。如果这里真有瘟疫横行,只需将一颗碧灵丹化入井水中,便可救治此间所有的百姓。
水影沿着一条小径走去,想找个村民打听打听此地的情况。路上只见家家门户紧闭,如临大敌一般。水影越发困惑,后来总算看见了一扇开着的门,一对老夫妇正在门槛上坐着。
老妇人满面愁容,一边纺着麻线,一边长吁短叹道:“老头子,这样下去这里就住不得了,你去和村长商量商量,集合村里人再凑些钱,去请个能人来,不然??”
弓腰驼背的老头儿咂巴着旱烟管,冷笑道:“能人,谁是能人?和尚道士,跑江湖的,这些年来请的还少吗?除了骗钱他们还做了什么?上次请的那个,倒是没骗上钱,反把命丢了。再说,自从去年死了一个商队里的人,那些商旅就再也不敢在村里歇脚了。他们不来,咱们就出不去,怎么能请人来?”他叹了口气,安慰道:“老婆子,你怕什么?你我这两把老骨头,就是送给那怪物吃,它还嫌扎嘴呢。”
老妇低着头,没有开口。水影已听出了些端倪,便上前去,向他们施了一礼,笑道:“请问两位,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”
两人吃了一惊,怔怔地看着水影,好半天才回过神来。老妇刚想说话,被丈夫使了个眼色,就不作声了。老头儿吐了口烟雾,慢吞吞地道:“姑娘是从哪里来的?”
“哦,我是穿过沙漠来到这里的,看到了方才的葬礼,又听见你们说话,这里似乎是有妖邪作祟??”
老妇看水影气度不凡,话里还有想要帮忙的意思,眼睛顿时亮了,急忙接口道:“姑娘,你有所不知??”
话未出口,老头子的脸沉下来,推了她一把:“天晚了,回屋做饭去,在这儿闲扯什么?!”说着,将烟袋锅重重地往地上一磕,不由分说地拽着妻子起身回屋,“砰”地关上了门,用力太猛,震得门楣上的土簌簌落下。接着,门里就传出了激烈的争执。
“我跟那姑娘说说又怎么了!人家是从外面来的,说不定有办法??”
“有什么办法!一个大姑娘家,不好好在家学学刺绣女红,挎着把怪模怪样的剑到处走,不是疯子就是傻子,她能有什么办法?我看她就是被那妖怪吃了,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??”
水影听得这些话,又羞又恼,却又无可奈何,只能怪自己多管闲事,自取其辱。她狠狠一跺脚,转身而去,这里有没有妖孽,死了多少人,与她有什么相干?她只是个过客而已,早点离开这个村子,继续走她的路,历她的劫,才是正经事。
水影生着闷气,低头快步而行,忽听得身后有人急匆匆地追来,转头看去,竟是那个老妇。水影只好停下,等她赶上来,无奈地问道:“你有什么事?”
老妇气喘吁吁,擦着汗道:“姑娘你大度,别跟我那老头子一般见识。他就是那样的倔脾气,不知好歹。”
水影见她如此诚恳,也不好再说什么,淡淡道:“我没有生气,也怪我自己太冒失了。”
老妇满面堆笑地点头说:“姑娘不生气就好。我姓王,不知姑娘如何称呼?”
“我叫水影。”水影看着前面的路,远处有一大片黑魆魆的影子,在越来越深的暮色中,散发着森然的寒意,“请问,这条路是通往村外的吗?”
王氏眼珠一转,答非所问,“水影姑娘是从沙漠里过来的,大概是不打算再走那条路了吧?”
“那当然!”水影有些好笑,“那是来路,我现在是要找条去路。”
王氏满是皱纹的脸上浮起一丝神秘的笑。“去路只有一条,就是穿过前面的森林。”她抬手指向前方的大片黑影,“却不知姑娘有没有本事过去?”
水影恍然:“你们所说的那个吃人的怪物,就在那片林子里?”
王氏无语,半晌才叹息道:“那林子已经存在了几千年,传说里面镇压着一只嗜血吃人的蝎魔,虽然只是久远的传说,但村里人谁也不敢独自进去。只是每年要去打两次柴,也得集合全村的强壮男人一起进去,却也不敢深入,只在林子的入口处打一些柴,回来分给大家。饶是这样,进去的人都要大病一场,说那里面四处都是刺骨的阴风,浓重的血腥气,而且遍地都是蝎子,还有怪异的叫声,也听不出是哭是笑,还是呻吟!”
水影眺望着远方,沉吟道:“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人的?”
“是在十年前。这个村子坐落在这里近百年了,到我已是第三代人,那林子虽然可怕,但我们敬而远之,那怪物也没有侵害过村里,老人们都说,它是被镇在林里的,跑不出来。可是自从十年前,有两个,不,是三个人闯入了林子,惊扰了它,村里就开始莫名其妙地死人。每月的十五左右,就有一个人死在林子口,尸体血肉模糊,残缺不全,可惨了。村长说这些尸体上可能有毒,不让埋,只能烧掉。蒋明就是昨天死的,唉,谁知道下一个倒霉的是谁!”
水影颔首,心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,又问:“那三个人为什么去林子里,他们不知道那里是禁地吗?”
王氏看着路边屋舍里透出的昏黄灯光,摇了摇头,“这话说来可就长了。二十年前,村里搬来一户人家,是从江南来的官宦,据说是触怒了皇上,被发配到这里来的。那家人倒也和善,和乡亲们关系极好。来此后第二年,他们生了一个女儿,起名叫芙蓉。那女孩儿特别可爱。可惜出生后不久,她爹就病死了。她娘拉扯着她过了几年,改嫁给了村里的一个男人,芙蓉十二岁时有了个弟弟,叫启明,她娘却在生产时死了。村里就开始有谣言,说芙蓉是扫帚星,克死了爹娘。后来,那男人又娶了个老婆,芙蓉可就受苦了,挨打挨骂,不给吃饭,还有干不完的活。所幸她继父还不错,时常护着她,可是没过两年,她继父也病死了。这一来,说芙蓉是扫帚星的人就更多了,村里人见了她,都躲着走。”
水影皱了皱眉,反驳道:“生老病死,本是天定的法则,怎么能怨到一个可怜的女孩子身上!”
王氏忙点头道:“我也不信,但人言可畏啊!后来芙蓉的后娘又改了嫁,那俩孩子就愈发可怜了,可是芙蓉却越长越漂亮,那眉眼,那身段,十八岁的姑娘,美得像仙女似的。村里的后生,没有不喜欢她的。可是谁家敢娶一个扫帚星进门哪。有个叫应生的年轻人,喜欢她成了痴,说如果不能娶芙蓉,就终身不娶。他父母自然坚决不许。那应生就要带芙蓉私奔。芙蓉也是喜欢他的,再说村里也待不下去了,当然答应了应生。她向来疼爱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启明,怕自己一走,他更要受苦,就带上了他。村子外面就是沙漠,没有驼队带路根本就出不去。应生真的是疯了,竟带着芙蓉姐弟俩进了林子。他是心存侥幸的,以为那只是个传说,结果??”
水影抚着麦黄色的剑穗,沉吟道:“后来再没有人见过他们吗?”
“没有啊!”王氏摇头,眼里的恐慌比夜色更深,“三个孩子进去后就再没回来。然后那怪物就醒了,十年了,村里死了多少人哪??”她忽然一把抓住水影,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不肯松手,声泪俱下地哀求:“姑娘,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,我知道你能救我们,求求你??”
二、林外
水影一边挣脱王氏的手,一边安慰道:“就算你不求我,我也要进林子去的,你不是说出村只有这一条路吗?”她轻轻叹了口气,“不知当初是哪位高人收服了这妖孽,为什么不索性结果了它,也免得这么多人枉死。”
王氏随口答道:“据说是位法力高强的老神仙,叫什么??卓真人。”
“卓真人!”水影脱口惊呼。她想不到这事竟是由师父而起,更想不到竟是如此的机缘巧合,当初被师父降服的怪物,如今又让自己遇到。她怔了片刻,回头对王氏道:“你放心,此事我管定了!”
小径的尽头就是那片诡秘的森林,还隔着一段路,阴森森的腥风就已扑面袭来。水影不禁有些忐忑,值得师父出手的妖邪,必定非同寻常,她真的没有必胜的把握。可事已至此,也无路可退,她咬了咬牙,举步踏入林中。
林子里一片漆黑,密密匝匝的大树枝叶交缠,织成张密不透风的大网,一丝星月的光芒也漏不进。水影掏出紫烟寒,一团柔和温暖的光在她掌中亮起,淡淡的光晕恰好照亮了她脚下的路。
水影捧着灵珠,紧握剑柄,全神戒备地前行。满地厚厚堆积的枯枝败叶落雨般簌簌作响,尽是大大小小的蝎子钻进爬出,长着锋利毒针的尾巴高高翘起,快速穿梭。水影虽然不惧,身上也有些发麻。当日应生带着芙蓉姐弟闯进这里,就算没有噬人的怪物,这潮水般不计其数的蝎子,也会让他们葬身在这林中。想到此,水影心头恻然,不禁叹了口气。
仿佛是对她的回应,身后竟然突兀地响起一声冷笑。
“谁?”水影厉喝,在转身的刹那剑已出鞘,光华流转,森寒的剑芒扫过,搅起无数的枯叶,在空中碎裂成粉,纷纷扬扬地落下,群蝎仓皇逃窜,转瞬间全部钻入地下,一只也不见了。
可惜这一剑落了空,没有对手承接。水影转身四顾,却找不到那笑声的主人,那声音凭空而来,倏忽而去,早已隐没在更深的黑暗中。水影无奈,只好提着剑继续前进,在流火散发出的凌厉剑气之下,沿路的蝎子逃得一干二净。偌大的林子里,只有水影的脚步踏上枯叶的破裂声,像轻微的呻吟。除了方才那声冷笑,再无任何异样,为什么会这样安静?王氏所说的那种怪异凄厉的叫声,难道只是她的杜撰?
走着走着,水影的脚忽然绊到了什么,低头看去,脚下竟踩到了一截残肢。
水影强忍着恶心,俯身拾起。那是一只断臂,皮肤是腐败的灰白色,手指紧紧地攥握成拳,看来此人临死前必是经过了激烈的挣扎。看着这只手臂,水影心中的疑团更甚,这个疑问在听王氏讲述时就已形成。妖邪鬼魅一旦修炼成形,吃人就不再只是为了充饥,而是要用人体的精华进行更深层的修炼,因此,道行高深的妖类会把人吃得干干净净,连一丝头发都不会剩下,怎么会留下血肉模糊的尸体?而且这段手臂上还有撕咬过的齿痕,这哪里像妖邪所为?若是不知道的,定会以为是虎狼之类的野兽吃剩的残尸。难道这个怪物吃人只是为了果腹,并不要修炼吗?
水影苦笑着丢下断臂,继续往前走。无论是仙是妖,修炼都是最重要的,这是他们与凡人的最大区别。只要吃饱,却不修行的妖类还未听说过,这样不思进取的家伙,想必也很好对付。
最后这一段路,倒再无任何麻烦,前面的树木渐渐稀疏,黑暗也不再浓重,抬头已能看到深沉凝重的夜空和闪亮的璀璨星辰。水影脚下加速,很快,诡异神秘的林子已在身后,清新冷冽的风让她精神一振,回头望去,竟有些不敢相信,本以为将有场险恶的生死之搏,但那个怪物只是笑了一声,就让自己如此轻易地走出了它的巢穴,这简直不可思议。
走出了林子,水影的心情并未轻松,反而愈发沉重,胜利来得太轻易,后面往往会有更棘手的麻烦。
东方的天际现出了鱼肚白,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薄雾,凝在水影的头发衣衫上,湿漉漉的。举目望去,在不远处,矗立着一座小小的茅屋,被雾气笼罩着,朦朦胧胧,仿佛只是虚幻的影像。
水影望向四周,再无一幢房舍。这间孤零零的小屋子是谁建的?为什么要盖在这里?到底有没有人住?水影还剑入鞘,藏珠入怀,走向那间古怪的茅屋。
离那屋子距离尚远,水影又看到了一片碧绿的菜畦,竟然还有个女人在地里耕作,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裙,背影婀娜纤细,宛如少女。但垂在肩上的长发,却是如霜似雪的银白。
水影站在她背后,怔怔地,不知该怎样招呼她。那女子并未发觉身后有人,似乎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锄下的青菜上。直到整片菜地都锄过了,她才擦了把汗,转过身来。水影这才看见了她的脸。
水影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,紧紧咬着嘴唇,才勉强把惊呼咽了下去。那女子的面容竟比王氏更加苍老,似已有六七十岁的年纪。她的皱纹、白发和那轻盈袅娜的体态,形成一种极为可怖的诡异。
她看到水影,神色间也闪过短暂的惊恐,然后迅速消失在满面的皱褶中。她开口,冰冷的声音竟也是少女的清脆莹润:“你是什么人?”
水影说不出话来,她实在分不清眼前的女子是老是少,是人是妖。更让她恐慌的是,这女子的声音,就是那个每日都响在她耳边,痛在她心里的声音。
女子默默地打量着水影,许久,她又问道:“你是从哪里来的?”水影这才回过神来,张开口,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好半天,才嗫嚅出一句话:“我是水影??你是谁?”
那女子不理睬她,丢下锄头,转身就走。水影也不知该怎样,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。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,快到那茅屋时,那女子猛地回身,瞪着水影,怒喝道:“你跟着我干什么?”
“我??我走了很长的路,能不能去你家里歇歇脚,喝口水。”水影寻思了好一会儿,才找到了一个蹩脚的借口。
“不行!”她的拒绝斩钉截铁,“我家从来不收留客人,你走吧。”水影正踌躇着,茅屋里忽然传出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,似乎非常虚弱,轻声地唤着:“姐姐!”女子的脸色顿时和缓下来,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,快步走向小屋,一边推门进去,一边柔声应道:“启明,姐姐回来了,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?”
“启明?”水影心念电转,眼前骤然一亮,她连门都不敲,就闯了进去,大喊道,“你就是芙蓉?你们真的逃出来了?应生在哪里?”
屋里没有人说话,却有两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,两个人,是同样的目光,惊疑、惶恐,还有暗夜般的苍凉和悲伤。
这是一间徒有四壁的简陋屋舍,仅有的家具是一张歪歪斜斜的木桌,木桌两旁的地上是茅草铺成的床。墙角放着斧头和扁担,还有一只盛了半桶水的木桶。这些寒酸简陋的物件,就是小屋的全部。
桌子左边的草铺上,躺着一个满面病容的少年,他半倚在白发女子的怀里,两人那样紧密地依偎着,似乎将要融进彼此的生命,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悲哀的词:相依为命。
流火异样的震颤让水影注意到了那个少年,他十六七岁的年纪,眉目很俊秀,可是太枯瘦虚弱,脸色惨白,泛着淡淡的青色,眼眶深陷,本该是乌黑的瞳仁,在幽暗的光线下看去,竟隐约闪过暗红色的光。水影按住鸣动不已的佩剑,满腹狐疑地看着他,他看来确是人类,但为什么有如此强烈的邪气?
空气在沉默中凝固了,许久,那女子才有了动作,她细心地扶少年躺下,然后慢慢走到水影面前面无表情地问: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“我从你们村子里来。”水影舔舔嘴唇,艰涩地吐出一句话。
“这么说,你是穿过那林子来的?”她打量着水影,似乎用尽全身力气,一字字地道,“你已经杀死了那个怪物?”
“我、我根本没有见到它。”水影感到很难堪,立刻转了话题,“我听村里人说了你们的事,原来你们平安地出来了,还在这里安了家。应生呢,他在哪里?”
“应生在哪里?他在哪里?”女子反复地低语,然后她笑了,是悲伤到极致后的惨笑。她缓缓地抬起手,从敞开着的门指向远方:“他就在那里,在那片林子里。不过,他很快就能回来,回到我的身边。我一直在这里等,等他回来!”她低下头,发出低沉喑哑的呻吟,听不清是哭是笑,还是断续的低语。
“姐姐!”病榻上的少年挣扎着起身,踉跄着来到她身边,揽着她的肩,在她耳边轻唤着,“姐姐,姐姐??”水影呆呆地伫立着,无话可说,所有言语在芙蓉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,唯一能给她安慰的,就是启明口中声声呼唤的“姐姐!”这两个字,意味着世上还有一个人,和她相依为命。
三、同命
时间过得很快,方才还是曙色熹微,转眼已将近正午。芙蓉从弟弟肩上抬起头,冷冷地命令水影:“话已说尽,你也该走了!”
“我??你们需要什么帮助,我会尽力的??”水影一句话还没说完,芙蓉已冲过来,用力把她推出门去。那扇破旧的木门在她面前“砰”地关上,闩死。
芙蓉在屋里厉声道:“我只要你快走,走得越远越好,再不要来管我们的事!”
水影愣在原地。她没有权力抱怨那个痛失爱人的可怜女子,但也不愿就此罢手离开;她总觉得这姐弟二人身上,隐藏着一个秘密,一个很可怕的秘密。
水影绕到房后,在墙角坐下,等待着自己都无法预知的事情发生。太阳正努力向上爬,终于爬到了最高处,是正午了。
“启明,启明,你不能??你看着我,你镇静一点,抱紧我!啊??”芙蓉惨痛的呼号又在水影耳边响起,还是那样的心痛,只是这次格外的清晰,因为她们的距离如此之近。
水影身形一闪,已来到了门口,门仍是闩着的,却怎能挡住她。但在她进去之前,却怎么也想不到门里是一番这样的情景:
芙蓉紧紧地抱住启明,她的肩上流着血,启明正贪婪地吸吮着,他的样子变得梦魇般狰狞,獠牙露在紫黑色的唇外,嘴角咧开,似乎在狞笑。瞳孔是滴血的殷红,恶狠狠地瞪着惊呆的水影。
“妖邪!”水影断喝,流火剑一声清越的龙吟,挟着撕裂的风声刺向他的咽喉。
“不要??”芙蓉的身子微侧,完全挡住了启明。电光石火之间,水影硬生生顿住剑势,流火离芙蓉的背脊已不足半寸。水影拭去惊出的冷汗,喝道:“闪开!”
吸过了血的启明已沉沉睡去,面容也恢复如常,若不是嘴角还染着一丝血迹,水影真的不信方才那一幕竟是现实。芙蓉的肩仍在流血,但她依然扶着启明躺下,给他盖好被褥,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事和伤口的痛。
“我愿意让他喝我的血,这关你什么事?”她转身看着水影手中的剑,是厌恶的表情,“你凭什么要管我的事?”
“他是妖邪,早晚要祸害世人,我一定要杀了他!”凌厉的剑锋指向启明,降妖除魔是剑仙的职责,既然已发现了他的真面目,岂能容他再活在世间。
“那好,你杀吧!”芙蓉叹了口气,竟真的起身,闪到了一旁。
水影看着启明熟睡的脸庞,强压下心头的不忍,刚要举剑,脑后掠过一股疾劲的风。她侧身闪过,一把锋利的斧头紧贴着她的衣衫劈下,毫不留情。
芙蓉双手紧握着斧头,苍老的面容扭曲着,咬牙切齿,一字一顿地道:“你敢碰启明,我就杀了你!”
水影叹了口气,轻轻一挥手,芙蓉的武器脱手飞出,落在了门外。芙蓉吃惊地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,眼里闪过绝望的疯狂,猛地扑向水影,一把抓住流火。她握得那么紧,剑锋深深地切入她的手掌,她竟似不觉痛,跪倒在水影面前,干涸的眼里盈满泪水:“求求你不要杀启明,他不是妖怪,是我害了他??我??只有他了??”
水影看着这个女子,看着她不顾一切的疯狂,完全被震住了,就算启明真是十恶不赦的邪魔,她也不能在芙蓉面前杀他,她已经失去太多了,她只有他了!
“我不杀他。你放手,快放手啊!”水影叫着,掰开那双紧握剑锋的手,芙蓉的手指已经全断了,和掌心只连着细细一丝皮肉,软软地耷拉着,血肉模糊。水影赶忙拿出碧灵丹,给她止血疗伤;她呆呆地坐着,任凭摆弄,眼睛却只看着酣睡中的弟弟。
碧灵丹果然是神药,不一会儿,割断的筋脉重新长好,伤口也完全平复。水影舀了些桶里的水,洗去她掌心的血迹,可是,还有几点血迹是永远洗不去的,那是四颗朱砂痣,刺眼的红,牢牢地嵌在她的生命里,注定了她的寂寞痛苦,谁也无法救赎。
水影抚摸着她的掌心,心里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滋味。难怪自己隔着千万里也能听到她的声音,感到她的痛苦。原来,她们竟有着相同的命运,或者说,曾经相同。她们都是在四星堕天之时降生的女子,命犯孤星,就注定了永恒的寂寞。她和芙蓉,本应该是姐妹吧。水影努力地回忆成仙之前自己的生活,却怎么也想不起。她是幸运的,终于有机会摆脱了孤星的宿命,而芙蓉却始终是个凡人,生生世世的轮转,总是寂寞和痛苦。她所拥有过的一切,都像沙粒从指间滑落,最终一无所有。
水影抬手抚着她沧桑的面颊,心痛不已。她十八岁时逃离了村子,现在才过了十年,她只有二十八岁,怎么会如此衰老?
水影抱住芙蓉,抱住她失散太久的姐妹,有暖流从心底涌起,是那样熟悉的感觉。“芙蓉,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,把一切都告诉我,我会帮你的,我一定能帮你的!”
“应生说要带我走,他要带我回江南,看芙蓉花开。他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。”芙蓉喃喃地说着,嘴角绽开一丝幸福的笑意,随即凝固成化石,“他带着我和启明进了林子,他说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妖怪,只是好事者瞎编出来唬人的。应生很聪明,从来没有做错过事,只是这一次他错了,错得可怕。”
“那个怪物是什么样子的?”水影问道,一边解开她的衣襟,给她身上的伤口敷药。她的身体已是惨不忍睹,处处是陈旧的深深浅浅的伤痕,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肉。
“那里太黑了,我看不清它的样子。但我想它是蝎子,那林子里到处都是蝎子,好多好多。”芙蓉战栗着,声音抖得像是随时都可能断裂。“启明吓得连哭都忘了,我抓着他的手,心想我真的是扫帚星,应生和启明都要被我害死了。应生手里握着一把刀,可是刀怎么能对付得了那个怪物?他就扑过去,一下子抱住了它,大叫着让我们快走,快走!我不要离开他,没有他,我哪里也不去。可是启明在我身边,他还那么小,我不能让他和我们一起死。于是,我拉着启明从他的身边跑过,连头都没有回。只要一回头,我就没有力气再走了。”
“你们为什么住在林子附近,启明怎么变成这样的?”
“应生会回来的,我知道,他一定会回来的,要是我走远了,他就找不到我了。”芙蓉梦呓般地低语,“我等了十年,没有等到应生,却害了启明。他被那个怪物咬伤了,他的血里有毒,发作的时候,他就会变成那样,就要喝血。我让他喝我的血,是我害了他,这是报应。”
昏睡中的启明动了一下,低低地呻吟着。芙蓉紧张地抓住水影的手:“启明就要醒了,你千万不要告诉他。他一直都不知道。”
“他不知道?”水影反问,“就算他完全不记得血毒发作时自己做过的事,那你身上的伤,怎么能瞒得过他?”
“那些被他咬过的伤口,总是过一两个时辰就能愈合的。所以他根本不知道。他被咬伤时才十岁,当时什么事也没有,直到第二年,他血里的毒才开始发作。”
“我什么也不说。”水影叹了口气,起身盛了杯水,将一颗碧灵丹化在水里,“等他醒来,你让他喝了这杯水,可以暂时压住他体内的毒。你放心,我一定能想出办法救他。”
那一夜,启明没有再发病,他睡得很沉。水影和芙蓉挤在那张窄小的草榻上,她们都没有睡,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沉默,她们的手握在一起,很紧很紧。
第二天,启明似乎精神很好,他取过扁担和水桶,准备去挑水。水影正站在门口出神,启明与她擦肩,低声道:“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水影抬头看他,随即会意,转身对芙蓉道:“我去这附近走走。”
他们缀行着来到井边,启明丢下扁担,坦然地看着水影,道:“你杀了我吧!”
“什么?”水影一惊,立刻恍然,“你是知道的?”
启明点头:“我一直装作不知道,姐姐就不会太自责。她已经习惯了把所有的不幸都归罪在自己身上。其实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。她是世上最好、最善良的女人!你信不信?”
水影仰头向天,艰难地咽下涌出眼眶的泪水,勉强笑道:“我当然信,没有人比她更好!”
“我心里很清楚,自从被那东西咬伤以后,我就不再是人了。这几年,我身体里的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,每一天,我都在折磨着姐姐,让她流血,让她痛苦,你看看她的样子,能相信她曾经是那样美丽的女人吗?你杀了我吧,不然,我怕??”
他的话没有说完,但水影明白他在惧怕什么。她拍拍他的肩,轻声道:“你若是真的爱姐姐,就要努力地活下去,除了你,她已一无所有。如果你不在了,她会怎么样?”水影想了想,问道,“你怎么会被咬伤的?”
“那是我们住在这里的第四年,有一天,我也不知是怎么了,竟鬼使神差地进了林子,就好像那里有人在召唤我似的。刚进去,就有阵阴森森的风朝我刮过来,脖子上就滴下血来,一点也不痛,只是有些麻。”他说着解开衣领,苍白的皮肤上印着道灰色的疤痕,怪异地扭曲着,像一条蠢蠢欲动的蜈蚣。
启明暗沉沉的眸子看着林子的方向:“我常常想,要是有一天我彻底地变成了怪物,我就冲进林子里去,杀掉那东西,为应生哥报仇,然后我要到村子里去,吃掉所有的人。这一切,都是他们造成的,他们容不下我姐姐,骂她,欺负她,还不许应生哥喜欢她。要不是这样,应生哥也不会要带着我们铤而走险,也就不会有后来??我一定要把村里的人都杀掉,吃光??”
他咬牙切齿地说着,脸色变得青灰,眼里又有红光透出。水影伸手按住他的脉搏,取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口中,低喝道:“不要再想这些残忍的事,这样会引发体内的邪气。那些村民虽然愚昧,但罪不至死。再说,你姐姐一定不愿意你有这样血腥的念头。你快闭上眼睛,什么都不要想。”
好一会儿,启明狂乱的脉搏才渐渐平稳,脸色和瞳孔也恢复正常的颜色。水影松了口气,帮他打上井水,催促道:“你快点回去吧,姐姐会着急的。我一定能除去那个妖物,然后,我会让全村人都过来,郑重地向你姐姐道歉,把你们接回去。相信我,好不好?”
启明笑了,阳光将这淡淡的笑容镀上金色,明澈的眼底是完全的信赖,“我相信你,我和姐姐等着这一天!”
四、蝎魔
启明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她的视野之外后,水影才转过目光,心里异常的沉重。她给了启明安慰,却不知该如何把这安慰之言变成现实。芙蓉的痛楚,启明的笑容,都已深深地烙在她心中。她一定要解救他们,一定。
她沉思着,一路走去,不觉又走近了那林子,她停步踌躇,到底要不要再进去看看?正犹疑间,林中蓦地传出一句话:“你很想进来找我算账,是不是?”
水影一惊,刚要拔剑冲进去,第二句话又响在耳边:“现在我不想见你,你进来也找不到我!”
水影镇定下来,冷冷道:“那你什么时候想见我?”默然片刻,林中有了回答,那声音很生硬,喑哑含糊,好像已有很久没有说过话了,“今夜三更天,你带着那姐弟俩一起来。记住了,若是只有你一个人,我还是不见你!”
“你害得他们还不够吗,还要怎样?”水影怒喝,可是里面再无回应。
水影又站了很久,直到确信她那不见踪影的对手再无话说,才转身移步。她并不怕和它正面交锋,从在林子里捡到的残肢来看,那东西的道行不会很高,估计自己能有八九分的胜算。要带着芙蓉姐弟,就必须分出余力来保护他们,胜败就难料了。可是若不带他们来,就见不到他。这林子是它的巢穴,它要藏匿是太容易的事,而她要找到它则难如登天。
水影走着想着,嘴角渐渐泛起笑意,她点点头,加快脚步赶回芙蓉的小屋。
“那妖孽让我们今夜三更到林子里去见它。”水影一进门就公布了这个消息。屋里的人面面相觑,启明先反应过来,急急地问:“你见到它了?”
“没有。”水影很是无奈,“它在里面,我在外面。它提出的条件就是带你们一起去,否则我就见不到它。不过,这样可能有些危险。”
“我不怕。就算你不让我去,我也一定要去。”芙蓉的身体剧烈颤抖着,“我要问问它,它把应生怎么样了?”
水影暗暗叹息,应生的下场不言而喻,在那林子里,肯定还丢弃着许多尸骨,其中可能就有应生的白骨,十年了,白骨也许都化成了灰。但她实在不忍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。这痴情的女子一直怀抱着虚幻的希望,等待着她的爱人归来。那如霜的银丝,就是在等待中熬白的。
三更,是夜里最黑最冷的时刻。这时候待在这阴森的林子里,连水影都感到悚然。她走在前面,尽量放慢脚步,让身后二人能够跟上。紫烟寒的光芒也比那晚亮了许多,莹莹地照着前面的路,驱散遍地的毒蝎。
不远处的黑暗中响起了那个低哑的声音:“很好,你们真的??”它已来不及说出后面的几个字,水影身形掠起,手腕轻扬,剑光铺撒开来,如水银泻地,笼罩了前面方圆三尺的范围,声音就是在这里发出的,它再也不可能说出第二句话。
“寒霜飞雪”是坤灵教给她的剑招,是他剑法中的精粹,尤其是凌空下击时,威力巨大,只要对手在剑光笼罩的范围,避无可避,挡不能挡,只有死路一条。
“噗”的一声,是剑锋刺进肉体的轻响,水影笑了,她就算准那妖物绝想不到她会在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时候就动手。师父早就教过她,只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能稳操胜券。
她得意地收回刺出的剑,却见剑尖上挑着一只小小的蝎子。水影的脸色骤然变了,她不及多想,足尖一点,退回到姐弟二人身边,将流火舞成一团光幕,护住他们,厉喝道:“你在哪儿,快滚出来。只会找替死鬼,算什么本事!”
“你乘我不备就痛下杀手,又算什么本事?!”那声音冷笑着反唇相讥,然后,一个黑魆魆的身影出现在紫烟寒的光晕中。那张丑恶的面孔就是启明发病时的狰狞,青灰腐败的皮肤,暗红的眼睛,紫黑的嘴唇里伸出尖利的獠牙。双爪的指甲弯曲如钩,闪着乌黑的光泽,酷似蝎子剧毒的尾针。
它悠然地倚在树干上,爪中撕扯着一只蝎子,然后一片片填进嘴里。水影忍着恶心,冷冷道:“你既为蝎魔,倒拿同类来做食物,难怪世人总说天下至毒的,就是蛇蝎心肠!”
它丝毫不在意水影的嘲讽,仍然嚼得津津有味:“蝎子吃同类就是毒,那么人呢,人做出这种事来算什么?”
水影不解:“你是什么意思?人怎么会??”
“人当然不会吃同类,但是人会背叛,会欺骗。蝎子比人好得多,至少蝎子不会在有同类为自己抵挡危险时,头也不回地逃走。”那蝎魔在和水影说话,却并不看她。它的眼睛一直紧盯着水影身边的人,片刻也没有离开过,冷笑着问:“你说是不是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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