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琉璃脆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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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然竹福是僵尸,那么已进楼中的,很可能都是僵尸。可是苏夫人和娃娃呢,也是僵尸?还是比僵尸更高深的怪物?

竹福已进去了,反手锁上了那道小门。水影左顾右盼,近乎一盏茶的工夫,再无人走过。水影不禁心生疑窦,为何不见娃娃,难道他已被关起来了?他和苏夫人到底是什么关系?

她从藏身处闪出,念动“隐身诀”,无形无影地来到门前,刚想进去,却又停下脚步,暗自沉吟着:那苏夫人高深莫测,就算是隐身,也难保不被她看穿,楼中地方狭窄,若是动起手来,只怕不易施展。不如就在外面查看,进可攻,退可守,岂不是万无一失!

她衣袖轻扬,飞上听竹轩的楼顶,悄无声息,连屋檐上的灰尘都未震落。她的脚尖钩住檐上的斗拱,身体向下一坠,视线恰巧凑近那扇亮着灯火的窗,透过一条窗缝,屋里的情形尽收眼底。

水影极是得意,咬着嘴唇偷笑。从前坤灵总是说她行事鲁莽,横冲直撞的,不知回旋周折。如今她也能想出这样周全的主意来,若是坤灵在侧,也一定会赞赏她的。

“你们莫要抱怨,今晚只有这个可吃,明天,会有特别的美味犒劳你们的。”苏夫人娇媚的声音吸引了水影,透过窄窄一线的窗缝向内望去,她脸上的笑容顿时荡然无存,胃里痉挛翻涌,她捂住嘴,强忍住不让自己呕吐。

听竹轩的房间皆是小巧精致的,只有楼上的一间厅非常宽绰,而且没有一件家具陈设。水影曾问起苏夫人为何会这样布置,她含笑反问:“姑娘难道不觉得这是间很好的饭厅,足够我家里所有的人在这里吃饭?”

水影只当她是在说笑,苏夫人是何等精致的女子,怎会在绣楼上召集家人聚餐?

苏夫人没有说笑,这真的是一间饭厅。这些白日里衣衫整齐、谦卑温顺的男女仆从现在已难以分辨出谁是谁,二十五张狰狞灰白的面孔上有着同样的贪婪饥饿。

水影的目光避开那些饥饿的惨白怪物,寻找着苏夫人,她的家人已是如此模样,她自己又将是一副怎样的尊容?水影想看到她,又怕看到她,然而,终于还是看到了她。

苏夫人并没有变,依然美艳娇媚。她站在大厅的另一端,离窗很远,背靠着一面雪白的粉墙,面前是一张宽大的红木条案,在条案上,躺着一个人。

那是个活着的男人,水影看到他胸口的起伏,手脚的颤抖。苏夫人微笑着伏下身,把脸凑向他,嘴唇微张,像一朵打开花苞的娇艳蔷薇,吻住他的咽喉。那个男人发出喑哑短促的声音,像呻吟,又像叹息,然后是剧烈的抽搐,再然后就是沉寂的死亡。

苏夫人仍伏在他身上,像是痴情的女子在与心爱的人做最后的拥抱。许久,她抬起头,用丝帕拭去唇上腥艳的血,轻轻一挥手,笑道:“你们可以吃了!”

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僵尸们拥挤着扑向渴望已久的晚餐,已吸干血的尸体从条案上跌落,被尖牙利齿撕扯开来,一块块吞下。

水影忍着恶心,压住愤怒,强迫自己镇定。她紧紧地握着剑柄,掌心攥出冰冷的汗,但现在还不是拔剑的时候,她必须忍耐,必须等待。那些笨拙呆滞的狰狞僵尸并不足虑,真正可怕的对手是那倚在墙边的美丽妇人和她身边紧紧锁眉、满脸憎恶的娃娃。

水影看着娃娃,她并不意外看到他在这里,却惊讶于他既不喝血,也不吃肉的超然,难道他不是僵尸?

苏夫人注视着僵尸们开怀大嚼,她的笑容就像是一个慈祥的母亲,在看着心爱的孩子们满意地吃着自己精心烹调的饭菜。然而,她的笑在渐渐地变冷,眼神似乎是不经意地瞟过窗户??

健壮的男人终于在群尸的啃啮下变成一副惨白的枯骨,苏夫人拍拍手,还在贪婪地舔着骨头的僵尸们齐刷刷地抬头,仰视着等待她的命令。

“真是没有出息,只剩骨头了,还有什么好吃的。”苏夫人含笑的训斥温温软软,像是教导着不懂事的贪馋孩童。说话间,她的手指轻弹,一缕尖锐犀利的风直射向那道供水影偷窥的窗缝,声音也在这瞬间冷冽残酷:“窗外就有难得的美味,你们不想尝尝吗?”

水影大惊,根本来不及想她是何时发现自己的,抬头仰身,从斗拱上翻了出去,落向竹丛的阴影里,几乎是在同时,那扇窗户被指风完全撕裂。一具僵尸飞扑出来,咻咻地喘息着,喷出腐烂的血腥和恶臭。水影在空中拧身,与那愤怒的怪物对面,握着剑柄的手腕一紧,金红色的光瀑照天彻地,织成无懈可击的网幕。怪物猝不及防,下扑之势顿缓;水影扬手,流火剑向上斜挑,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飞了出去,无头的僵尸“扑通”一声跌落尘埃。

水影旗开得胜,趁着刚刚追来的尸群立足未稳,不退反进,身形如电,剑光亦如电,刺进眉心,拔出,又一具尸体大张着嘴,无声倒下。僵尸们愈乱,也愈加凶狂,嗬嗬怪叫着,亮出尖牙利爪,拥挤着冲向水影。

水影浑不在意,这些蠢物再怎样张牙舞爪也是徒劳,它们义无反顾的冲锋,除了送死没有任何意义。真正危险的,是一直站在远处的两人。虽然还未交手,水影已相当清楚,苏夫人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,迄今为止,水影还未遇到过能识破隐身诀的对手,她曾听前辈说过,能破解隐身诀的,只有读心术,而这种高深的法术,她还没有修炼的资格。

苏夫人正慢慢走来,脸色铁青,僵冷如冰,风姿却仍是绰约,步步生莲的妩媚娇俏。生死相搏的双方不约而同地住手,似乎正等待着她来裁决。

苏夫人看着水影,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缓缓挤出,阴寒透骨:“水影,你够厉害。溶血竹和醉东风莫非对你没有作用,还是分量不够?”

“你说什么?”水影横剑当胸,凝神戒备。

苏夫人笑了,她的眼睛像被春风解冻的湖面,涟漪跌宕,粼粼滟滟;她的脚步旋转出一个个轻盈的圈,口中低吟浅唱着一首只有旋律的歌,幽幽的,仿佛是风的叹息。

风伴着她的笑容、舞步和歌声而起,细碎地划过竹林,竹叶发出熟悉的沙沙声,弥散着清甜水润的淡淡的香。深夜因这风起而美丽,诡异妖娆。水影在这风声里倦意沉沉,眼皮沉重得似被山压着,想睁开眼几乎要付出全身的力气,她无法集中起思维和意识,可是僵尸们正杀气腾腾地扑来,苏夫人退在一边,笑意淡淡。

水影蹒跚着移动脚步,躲避锋利的爪牙,然而睡意越来越深,就像这沉沉的夜,逃不开,躲不了。僵尸的进攻更加猛烈,她没有力气举剑,没有力气躲闪,苏夫人笑得更甜更媚,一片竹叶在她掌中揉搓着,渐渐成了细粉,风一吹,飘散四方。她轻蔑地劝降:“水影,这是你命里的噩梦,放弃吧,天意注定的事,再挣扎也是徒劳。”

苏夫人若不开口,水影或许已然放弃了。而现在,被她的话激发的愤怒竟然压住了困倦和睡意,水影眼睛豁然明亮,骤然出剑,一具僵尸被削去了左臂。水影借势一跃而起,从尸群头顶飞过,手腕轻转,流火的剑芒耀眼如燃烧的流星,灼灼的杀气直逼苏夫人的眉睫。

苏夫人看着逼向眼前的剑光,不躲不闪,也不接招抵抗,只轻轻唤了声:“娃娃。”

一片雪光霜意的银白应着苏夫人的召唤而至,凛凛地刺向水影的右肩,水影急忙沉肩撤剑,才勉强避开锋芒。回头,看见寒光后闪过的眼睛,黑得像夜,冷得如冰,没有一丝孩子气,那是娃娃的眼睛。他手中的剑,不是金铁所炼,竟像是冰凝雪塑而成,晶莹玲珑,剔透明净,完美得令人心悸,弥散着彻骨的寒气。

“我让你走,你为什么不走?”娃娃看着她,又转开目光,话音里是恨恨的无奈。

“我为什么要走?你为什么这样盼我走?我走了,于你有什么好处?”水影随手挽出个剑花,指向他,冷笑,“你有这么大本事,当时为何要缩在那洞里装可怜?你骗我来,又逼我走,你当我是什么?”

小小的人儿半晌无言,低下头,脸色变幻不定,时而煞白,时而涨红,嘴唇似乎微微地翕动着,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。忽然,他决绝地抬头,眼里荡开薄薄的雾气,凄艳的哀伤一闪而过,旋即冰封雪盖。他木然道:“我只是娃娃而已,骗了你又如何?我让你走,不走,就死!”

五、魇惊时已晚

“死”字话音未落,剑锋就到了水影的胸口,几乎不见他出剑的动作。水影大惊,想不到他的剑竟然如此快,她听到苏夫人惊慌暴喝:“娃娃,住手!”但娃娃的剑没有停,她根本无力后退闪避,唯一来得及做的,就是挺剑相迎。

银白和金红交错,是冰与火的较量,一阵刺耳刺心的摩擦声尖锐地响过,娃娃的剑划过流火,从剑锋直至剑柄,划开一道深深的裂痕,流火剧烈地震颤着,剑光倏地黯淡,似乎在刹那间丧失了所有的灵性。

水影看着重伤的佩剑,没有动,没有叫,没有眼泪,只有痛,铺天盖地而来,痛得失去了一切的知觉。黑暗袭来前的最后一个情景,是苏夫人的手狠狠落在娃娃脸上,而娃娃正看着她,眼里是漆黑的绝望。

水影做了个长长的梦,梦里有沉重的悲伤,浓烈的血腥,她一直在跑,一直在哭,她跑得筋疲力尽,哭得筋疲力尽,可是她醒不过来,或者是她不敢醒来,梦境虽然痛苦,现实却更加残酷。

梦里的奔跑哭泣终于到了尽头,明亮的晨曦照在水影脸上,晒干了斑驳的泪痕。水影的眼睛闭着,心灰如死,她抬起手,想挡住在她睫毛上舞蹈的阳光,却牵起肩上钻心的痛,这痛让她清醒,她呻吟着,慢慢睁开眼。

她置身于一间宽绰的厅里,比昨晚所见的饭厅还要大,空荡荡的,徒有四壁。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,她靠着一面墙半躺半坐,身边丢着一把剑,灰暗暗的,剑身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。

她颤抖着伸手去拿流火,正在死去的流火。仙剑一旦受到重创,剑里的灵魂将在三日内死去,除非能得到很好的修补,才能保住剑魂。

补剑是不可能的,她只希望可以握着它,太沉重的打击让她麻木,没有恨,没有怨,只要能握住它就好了。

只可惜就连这卑微的愿望也是奢求。她的手在离流火只有一寸的地方停住,再难前移分毫。轻轻一动就会牵动肩上的狂痛,她回头,只见两根黑黝黝的锁链,穿过她的肩,钉进墙里。

水影看着她的剑,难过得流不出泪来。它就要死了,她却不能握住它,只差一寸,那样微不足道的距离,她都无法企及。她第一次这样清晰地目睹自己的无能,却麻木地忘记了绝望。

紧闭着的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一个人倚着门,探头进来,灵动狡黠的眼睛在水影身上瞟过,咯咯娇笑:“哟,水影姑娘,你醒了怎么也不唤我进来伺候?做了个好梦吧?姑娘且稍候,我去请夫人来。”

水影不答她的话,也不在乎她的轻蔑嘲讽。

竹影去了片刻,门外响起了苏夫人的脚步和笑语。她推门进来,依然是明眸皓齿,巧笑倩兮,无懈可击的美丽。伴在她左右的,还是竹影和娃娃,竹影仍然笑得可爱,娃娃依然阴郁沉默。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,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,似乎昨晚只是酒醉后的一场梦魇。如果不是剑身上那道深重的裂痕,如果不是她被刺穿双肩锁在墙上,她真的会以为梦魇已经过去,一切如常。

“姑娘累了,睡了整整一天呢,现在可歇息好了。”苏夫人站在她面前,殷切地问。

水影闭上眼睛,叹了口气,道:“我现在没有心情说笑,请夫人直接说正事吧!”

苏夫人掩口轻笑:“这倒真是我的不是,我若与姑娘易地处之,现在也一样没有说笑的心情。但不知你想听我说什么正事呢?”她微微皱眉,思量片刻,嫣然道:“不如我先考考你,你现在可知我是谁吗?”

水影也不睁眼,淡淡道:“你应该就是当年西岐山中的僵尸王,西岐一战,尽斩三千僵尸,唯独逃了尸王,这么多年来皆不见踪迹,想不到竟然躲在这里。”

苏夫人脸色微变,随即冷笑:“水影姑娘果然见识不凡,说得头头是道。不过还是有两点出入:第一,尸王在逃出西岐山后不久就因伤重而亡,我,是他的王妃;第二,西岐一战,你们剑仙虽是大获全胜,但僵尸也并非全军覆灭,当年逃出的,除我之外,还有二十五个,只可惜,昨夜被你杀了十五个。”

水影不语。千年前西岐僵尸作乱,吃光了方圆八百里内的所有黎民,天帝震怒,钦点昆山剑仙前往剿灭。激战七日七夜后,幸不辱命,尽斩僵尸,荡平了西岐山,天帝大喜,亲自褒奖。这一战从此成为剑仙的骄傲,像水影这样的后辈,早就从前辈口中听得倒背如流,只恨自己生不逢时,错过了那样辉煌的战役。水影当然也曾如此抱恨过,却不曾想到,自己会在千年后的现在,遭遇西岐一役的残局,以阶下囚的身份,和僵尸王妃重提旧事,可笑而又可怕。

苏夫人继续说着,语气怨毒阴冷:“水影,你够厉害,你将是死在这里的第三十位剑仙,有十五个僵尸为你殉葬,不但够本,而且是大赚呢!”

水影睁开眼,震惊地瞪着苏夫人,“你说什么,第三十位??剑仙?”

苏夫人得意忘形地笑道:“是想不到,还是不相信?在你之前,已经有二十九位剑仙在这里送了性命!哼,看似高深莫测,其实不堪一击,只有你是例外,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很特别。”

“你说谎,你怎么可能杀死那么多剑仙!你??你拿出证据来!”水影又惊又怒,嘶声大喊。她当然不能相信她的话,当年西岐大战,剑仙以一百敌三千,只不过折了十人,就大获全胜。现在这苏王妃却说出这样的话,除了吹嘘,根本不会有别的可能和解释。

“你要证据吗?”苏王妃伏下身,她的脸近在水影眼前,“我就是证据。你看看我,仔细看看我,你想要的证据就在我的脸上、身上、骨子里,无处不在。”

她说着,越凑越近,水影突然感到莫名的惶恐,可身后是冰冷的墙壁,没有容她闪避的空间。她努力不让惊慌暴露在她的眼前,平定着声音道:“我不想猜谜,我只要证据!”

“哼,猜不出吗?我可以提醒你,”苏夫人伸出纤纤的手,指尖掠过水影额前凌乱的发,“你应该还记得这双手,昨天你还盯着看呢,还说起了它从前的主人,我以为你已有所察觉,原来是我高估了你!”

水影瞠目结舌,惊呼噎在喉咙里,叫不出,咽不下。苏夫人轻柔如水的语声在她耳中一字字炸成巨响,她看着那双曾经属于如心的手,腕上的一点艳红,映在她眼里,竟是汩汩的血流!许久许久,水影终于挣扎着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:“你??”

“我?我怎样?”苏夫人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笑,“知道吗?你那二十九位剑仙同伴都在这里,想不想见他们?”她不等水影回答,转身,走向对面的墙,抬手击在石墙正中的一块砖上,厚重的石墙迅速向两边滑开,无声无息。

水影抬头望去,刹那间惊得失去了呼吸,目光被无形的箭射穿,牢牢钉在裂开的墙上。竟似身处风雪漫天的严冬,一盆冰水当头浇下,酷寒刺心透骨,凝成千年不化的坚冰。

墙是空心的,分开后露出其中的夹层,一具具白骨整整齐齐地排列其中,泛着惨碧的磷光。每具尸骨旁都嵌着一把剑,有些完好无损,有些残缺断裂,不管是整是残,皆是同样的灰暗惨淡,这些剑和它们的主人一样,早已失去了生命和锋芒,已是死气沉沉的凡铁。

苏夫人沿着墙走去,手指划过每一具尸骸和锈剑,幸福的神情像是在清点财富。“怎么样,你还能认出他们吗?”她回头,优雅地看着很快也将列入其中的水影。

水影无声,只有泪潸然落下。她当然认不出这些年陈日久的尸骨,但她认得剑。断虹、破天、回风、沉星,这四把剑和佩剑的人曾是昆山不朽的传说,然后它们随主人入世历劫,从此杳杳无踪。不仅是这四人,千年来,下凡历劫的剑仙从无一人归来,原来他们都陷落在了此处,都成了嵌入墙壁的白骨。

水影颤巍巍地移动目光,她找到了如心的佩剑“忘情”,那么,僵立在“忘情”旁边的,少了双手的惨白骸骨,就是如心了。水影努力地想,想着当时厄运临头时,如心是怎样的恐惧绝望。她是胆怯柔弱、无争无求的女子,际遇却如此凄惨,连尸身也不能保全。

苏夫人欣赏够了她的战利品,心满意足地按动机关,墙壁合拢,隔绝了水影的目光。“恨我吗?用力地恨,我喜欢被人恨!”苏夫人把玩着自己的指尖,得意地炫耀,“这面墙里有十一位女子剑仙,我把她们每个人最美丽的部分都留下了,除了这双手,还有头发、脸庞、身体、四肢??是她们的死亡积累了我的美丽。”她笑得无比妖艳,“水影,我要你的眼睛!”

水影像是没有听见这可怕的要求,她看着那个站在门口、缄默如石的小人儿,咬牙切齿地冷笑道,“原来如此,难怪他那副可怜相装得天衣无缝,原来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。”

“你错了。只有你是娃娃带来的,至于他们,都是中了‘溶血竹’的毒,自己送上门来的。”苏夫人为娃娃辩解,“就是你在路上经过的那片竹林,那是个过分美丽的陷阱,经过那片竹林,溶血之毒就会引导你们到这里来,因为这里种满了溶血竹。而‘醉东风’能把毒性迅速加深,如此一来,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剑仙,就都变成了筋酥骨软的瞌睡虫,沉在梦里,任我宰割。就算还有些能勉强挥剑的厉害角色,也绝不是娃娃的对手,白白地毁了剑,多可惜!”苏夫人温柔地看着水影,“就算没有娃娃带路,你自己也会来的,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。”

她的解释让水影彻底的绝望。这个恶毒的女人实在高明,设下无懈可击的美丽圈套,坐等猎物上门,入彀者无一幸免,她是高高在上的主宰,得意忘形,张狂妖媚。

苏夫人的手按在水影肩上,残忍地笑道:“水影,我喜欢你的眼睛,有了你的眼睛,我的美丽就再绝无瑕疵。不过在你成瞎子之前,我会安排一场好戏给你看,算是对你杀我族人的报答!”

她摊开左手,一颗紫色珍珠在掌心中滴溜溜打转。“紫烟寒!”水影大叫,伸手来抢,却被她轻轻躲过。

“我看过你的梦,这颗珍珠就是梦里的男子相送的吧?一定曾是他的贴身之物。”她控制着珍珠在手心里画出奇异的图案,“这珍珠是通灵的宝物,若是我现在把它碾碎,他即使远隔千山也能感到它的死亡和你的危险,他一定会来救你,然后??”她看着水影煞白的脸,得意地笑,“然后,他也会变成我的阶下囚,对他,将有特别的安排哦,我会吸干他的脑髓,让他做我的情人,你说好不好?”

“还给我!”水影带着哭腔大叫。苏夫人并不理会,继续憧憬着一场好戏,紫烟寒捻在指间,稍稍用力,就是粉碎。“我会让你看清楚,你梦里的人变成僵尸是什么样子?僵尸在你们眼里一向是肮脏低级的怪物,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变成那样,一定是几生几世都无法忘记的刻骨铭心!”

“还给我!”水影清澈的眼里满是血丝,疯狂地向她扑去,肩上的铁链拉得笔直,细细的血流浸透了衣衫,染红了铁链,滴落在地,凝成殷殷的腥艳。涌出的剧痛撕裂着她的身体,她的声音:“求求你,不要让坤灵来,不要把他变成僵尸。我给你我的眼睛,你还要什么,我都给你!”

她猛地收回手,双指如钩,剜向自己的眼睛。她不要看到将要发生的事,不要看到紫烟寒碎成粉末,不要看到坤灵变成僵尸,宁可死也不要看到。

苏夫人踏前一步,拉开水影的手,将她摔回墙角。纤长的手指扼住她的脖子,脸色是铁青的狰狞,她的嘴唇凑在水影耳边,字字如刀:“你的眼睛现在已是我的了,我想要时会自己动手。至于坤灵,我也要定了。这出戏是专为你演的,你想看也得看,不想看也得看,我并没有给你选择的权利!”

她放开手,筋疲力尽的水影顺着墙壁软软滑下,在墙上擦出两道刺目的血痕。苏夫人又恢复了居高临下的优雅姿态,施施然转身而去,在门口回头,冷冷地抛下一句话:“你很快就可以见到坤灵了,不过我还得重新布置一番,他似乎没有你这样容易上当!”

六、零落心成尘

沉重的石门“砰”地关上,胜利者心满意足地离开,只留下水影和二十九具砌在墙里的尸骸。他们都是失败者,败,就是死。这间石室就是失败者的坟墓,他们已经死了,水影还能活多久?

坟墓里自然是死一般的沉寂,甚至听不到水影的心跳。水影蜷缩在角落里,望着对面的墙,如果她现在已是一具白骨,就可以住进那坟墓里,无知无觉,什么也不看,什么也不想,多好啊!

可是她还没有死,虽然只是一丝微弱的残喘,也足以把生死相隔,让她的痛苦继续,眼睁睁地等待,等待只有她一个观众的惨剧开场,除了等待,她无能为力。

门开了,竹影笑盈盈地进来,手里托着精致的青瓷茶盘,盘里盛着一盏茶和一个小瓷瓶。“夫人让我来服侍姑娘吃药,吃了药,姑娘才有力气等你的心上人来,看着他变成僵尸。嘻嘻,我家夫人费这么大周折把他请来和你相见,姑娘一定要领情才是。”

“我不领她的情,也不吃她的药。”水影推开她递过的茶盏和药丸,“她到底要怎么对付坤灵?到底要怎样?”

杯里的茶溅出,烫痛了竹影的手,她一皱眉,笑脸换成了怒容,冷冷道:“夫人的想法,我做下人的如何能知?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。至于吃不吃药,可由不得你做主。”她伸手捏住水影的下颌,一用力,水影痛得张开了口,不等她喘息,药丸已塞入口中。

竹影拍拍她的脸,轻蔑地斜睨着她:“姑娘,我劝你最好识相一点,看清楚你的处境。不消说惹恼了夫人的后果,就是让我不高兴,你也绝没有好果子吃。”

水影气得说不出话来,同时也是无话可说,这尖酸刻毒的话,却是现在唯一的真理。她紧紧地咬着牙,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

“对,这样才乖啊!”竹影依上她的肩,伸出舌尖轻舔着她的伤口,眼里流露出贪馋的兴奋,“剑仙的血真是好味道,这里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剑仙经过,这样的美味几乎都忘记了。水影姑娘,我知道你难过得恨不得死掉,若不是怕夫人生气,我真的会成全你。你就此解脱,我也可以尝到你身体里流出来的最新鲜的血。”她腻腻地甜笑着,轻轻地咽下口水,呼吸间的腐臭扑在水影脸上。水影打了个寒战,急忙找了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:“那个娃娃,好像并不是僵尸,那他怎么会是苏夫人的儿子?”

“他当然不是僵尸,也不是夫人的儿子,他只是个娃娃。我们都是夫人的族人,他只是夫人的娃娃。”竹影撇撇嘴,一脸的不屑。

水影很是糊涂,“只是娃娃”是什么意思?他在这里到底是什么身份?他小小的年纪,怎么能有那么高超的剑法?她还想再问,却看见竹影的脸色骤变,慌慌地站起身,低声唤道:“小少爷!”

娃娃就站在门口的阴影里,似乎已经站了很久,他根本不看竹影,自顾自走了进来。僵尸丫鬟讨了个没趣,索性昂起头,趾高气扬:“是夫人派我来给水影姑娘送药的,不知少爷来做什么?”

娃娃仍然不看她,对她的盘问也只有两个字的回答:“出去!”

竹影偷眼看着他的脸色,身子一抖,低下头,忙不迭地走了。细碎的脚步跑出很远,才远远地传回她愤怒威胁的声音:“娃娃,你算什么东西!敢对我狂?!等我去告诉夫人,有你的苦头吃??”

娃娃的表情仍是木然,冷冷的没有变化,只有注视着水影的眼里有一丝暖意。沉默许久,他忽然问道:“你后悔吗,后悔救了我?”

“我‘救’了你?”水影冷笑,“这样取笑我让你很得意是不是?我后悔不后悔又有什么分别?”

“我知道你恨我。可是我提醒过你,你为什么不走?!我要杀你,你为什么要躲,为什么用剑来挡,难道死亡比现在的境遇更可怕吗?”娃娃低声吼着,狠狠地跺脚,像笼中的无奈困兽,“我没有办法,没有办法,我让你叫我英罗,可我不是英罗了,早就不是了。我只是娃娃,僵尸群里的娃娃。”

“没有办法?这是个多好的借口!”水影不解他的意思,只觉愤怒,她尖声冷笑,“你什么也不是,你是一个魔鬼!僵尸也比你可爱,至少他们不虚伪,他们不会在吃人的时候说没有办法。你滚,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副嘴脸,再也不想看到!”

娃娃没有出去,反而走过来,拾起晦暗无光的流火,手指轻轻抚过剑身上的裂痕,“你的剑还可以补好,我??”

“放下我的剑!”水影咬牙切齿地大喊,要是她还有力气,她一定会扑过去,把这个虚伪无耻的娃娃撕成碎片,看看那张天真的面孔下藏着一副怎样的嘴脸。可是现在她唯一能做的事,就是抓起竹影留下的茶盏向他摔去。

茶盏没有打在娃娃身上,它还握在水影手里,肩上的剧痛让她根本无力把它扔出去。她怔怔看着手里的杯子,依稀记起自己挥剑的样子,模糊得像是一场梦。她开始笑,大声地笑,笑一个剑仙居然连扔茶杯的力气都没有,笑够了,泪又落下,哭她再也无力握起的正在死去的流火。

此后的两天里,没有人再来。苏夫人、娃娃和竹影似乎都已忘记了她,连走过的脚步声都听不到,寂静,除了寂静,还是寂静。

水影在这可怕的寂静里忐忑不安地煎熬着,几乎疯狂。她希望他们能在这里,嘲笑她,折磨她,无论怎样她都可以忍受,她只害怕这异常的寂静,看似风平浪静,实则暗潮汹涌。苏夫人一定是在设计对付坤灵,她想象不出那是怎样恶毒狡诈的阴谋,和苏夫人相比,她根本就是个不谙世事、任由摆弄的孩子,她永远猜不透苏夫人的心思。她只能在这里等待,等待有一天,苏夫人带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坤灵进来,看着她得意地笑。

水影想得肝肠寸断,却又仍有不甘,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,坤灵一定能看穿苏夫人的阴谋,他一定能杀光那些僵尸,救她出去。

自欺欺人,是绝望时心灵唯一的出路,水影想象着紫萝剑展动时炫目的光芒,会欢喜地笑出声来。这时她绝不允许自己去想石壁中骨朽剑残的尸骸,在他们曾是剑仙的时候,每个人的剑法道行,都要高过坤灵很多。她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在说:坤灵是不一样的,他是不一样的。

这是第三天的夜,无星无月,也没有风,万籁俱寂,似乎所有的人都已沉睡,做着自己想做的梦。至少水影昏昏沉沉地睡着,梦里,坤灵正在大战苏夫人,紫萝剑光如电,照亮漆黑的夜,也照亮水影的梦。

门,悄无声息地开了,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闪进来,手里提着橘色的灯笼,光晕笼罩在水影脸上。

“坤灵,你真的来了!”水影醒来,眨着惺忪的眼,看到那朦胧的身影,下意识地脱口而出。直到挣扎时伤口的剧痛让她清醒过来,她才看清了站在眼前的人。

“竹??影,”她迟疑地叫道,“你来做什么?”

竹影没有出声,她蹲下身,把灯笼放在水影身边,向她伸出了手。“你要干什么!”水影惊呼,躲开她的手,挣扎着向墙角缩去。

依然没有回答,向来伶牙俐齿的竹影怪异地沉默着,她的脸上也没有表情,眼睛大大地瞪着,直视前方。她伸出的手里捏着一把钥匙,很利落地打开锁,把铁链从水影的伤口里抽出,打开她带来的药瓶,快速熟稔地给水影敷药。

伤口的疼痛迅速退去,一片舒适的清凉。水影却丝毫不觉欢喜,反而是强烈的恐惧,因为她发现竹影是被人施了咒的,她所做的一切,完全是被施咒人操控,她自己完全没有意识。但这绝不会是坤灵所为,剑仙行事从来是光明磊落的,不会使用这种邪术。

竹影还在茫然地忙碌着,眼里是一片诡异的空白。水影转过头去,不敢看她的样子,她想不出对竹影施咒的人是谁,似乎应该是苏夫人的阴谋,但是她想不出理由,竹影是苏夫人忠心耿耿的贴身丫鬟,要她做事又何必下咒呢?

她正百思不得其解,竹影已拾起流火递给她,然后拉她起身。水影这才发现双肩的伤口竟已痊愈,她又有力气握住剑了。只是流火已经完全失去了光芒,过了今夜,就是一把死剑了。

竹影不给她时间伤感,拉着她出了坟墓般的石屋,在夜幕下的庭院里快步疾行,却不像是盲目的乱走。“她这是要带我去哪里?”水影暗自忖度着,抬头一看,前方正是苏夫人的听竹轩。她一惊,握紧了剑柄,正要向竹影刺去,竹影的脚步一转,拉着水影进了片竹林,出了竹林,继续左转右拐,却是离苏夫人的小楼越来越远。

水影松了口气,忽然发现竹影所走的路,正是那天娃娃带自己去看那片荒地的路线,难道对竹影施咒的,竟是娃娃?他操控着竹影,因为她是苏夫人最信任的人,她有钥匙,有解药,而且不会有任何人敢怀疑她。

水影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,她怎么也想不通那个古怪的娃娃,她也没有时间再想了,一个温柔娇媚的声音带着笑轻问道:“水影姑娘,你走得了吗?”

竹影骤然停下了脚步,大梦初醒似的看着四周,看着苏夫人就站在面前,她呆滞的眼里突然充满了恐惧,“扑通”一声跪下,磕着头哀求道:“夫人,不是我,是??”

苏夫人脸上的娇笑凝成冷冷的冰,她抬起手,纤长的食指点向竹影,她中箭似的猛然战栗,喷出一口乌黑的血,中断的话却再也没有说完的机会。

苏夫人走过来,合上竹影的眼睛:“我知道不是你,可是他们都死了,你活着干什么呢?”

苏夫人是在伤感自语,水影却不寒而栗,忽然想起,这一路上平静得异常,夜晚是僵尸的白昼,可是她却没看到一个身影。难道他们都已死了?是谁杀了他们?

“不是坤灵,他还没有来。”苏夫人看着她,淡淡地道,“你想得到是谁吗?”

“是??娃娃?”水影知道这个答案是正确的,因为她看到了苏夫人眼里的愤怒,还看到了正低头走来的娃娃。现在,在这庞大阴森的庄院里,只有他们三人了。然后,会发生什么事呢?

“娃娃,杀了她。”苏夫人很快平复了伤感和愤怒,转身倚着一棵粗壮的竹子,让出和水影相对的位置,冷冷地命令。

娃娃没有动,他手里拿着那把晶莹透明却无坚不摧的剑,静静地站着,像是没有听见。

“娃娃,我让你杀了她。”苏夫人竟不动怒,只是一直握着的左手又攥紧了一些,声音凛凛,像最冷的夜风,“你注定是我手心里的娃娃,你救不了她,动手吧,否则??”

娃娃抬起头,一步步向水影走来,他的身体剧烈颤抖,握剑的手却稳如磐石。

水影也握紧了手中的剑,她知道根本没有用,但她还是要拼一拼,至少要刺出一剑,束手就擒不是她的性格。

她的剑没有落空,竟然刺进了娃娃的胸膛,她惊诧地咬住嘴唇,很痛,不是做梦。

娃娃没有倒下,甚至没有血从伤口流出,他很怪异地笑,然后丢掉手中的剑,手指刺进胸膛的伤口,用力撕扯着。

“你在干什么?”水影惊恐地看着他,手抖得握不住剑。

“我要给你看我原来的样子!我现在的样子是英罗,我原来的样子就是娃娃!”他说着奇怪的话,继续撕扯着自己的身体,伤口已经撕裂到腹部,仍然没有流血,他的表情也没有痛楚,那样子就像是在脱一件衣服。

这件衣服终于脱下来了,水影踉跄后退,靠上一棵竹子,不让自己倒下,“你??你??”她的舌头似乎打了结,只说得出这一个字。

完全没有了皮肉的娃娃居然不是一副白骨,他依然是完整的,依然是娃娃的样子,却完全透明的,就像他的剑一样晶莹剔透。他看着水影微笑,道:“你看到了吗?这就是我真正的样子,我是琉璃娃娃,没有心的娃娃。”

他的手指向胸口,透明的胸膛里是空的,没有一颗跳动着的心。

“他的心在我这里。”苏夫人笑着摊开左手,一颗水晶雕成的心在她的掌中璀璨着,里面似乎隐约有什么在流动。水影看看苏夫人,再看看娃娃,除了茫然,还是茫然。

“千年前,那是僵尸最兴盛的时代,我和尸王一起,在西岐山最深的洞穴里,发现了传说中的镇山之宝——琉璃娃娃和他的琉璃剑。”苏夫人看着手里的水晶心,低声道,“娃娃沉睡着,因为他丢失了灵魂。我们想唤醒他,想要他巨大的力量,可是我们找不到他从前的灵魂,我只好从人间找来了一个小孩子的灵魂,放在娃娃的身体里。那个小孩子,就是英罗。”

水影似乎有些明白了,她看向娃娃,他低着头,不知在想什么。

“可是这个英罗,却不肯成为娃娃的灵魂,我只好取出了娃娃的水晶心,把英罗的记忆封印在里面,英罗舍不得他的记忆,就只能待在娃娃的身体里。”

“他的记忆是什么?”水影看着水晶里流动着的银白的光,颤巍巍地问。

“是他的母亲。”苏夫人的眼里划过一丝伤感,“他在娃娃的身体里活了千年,却还是个小孩子,执着地记着那些无聊的事,他娘是怎么亲他,怎么抱他,怎么唱歌哄他睡觉,他一直记得,还一直想要回去,其实,哪里还回得去呢?”

“不过这样也好,娃娃的心在我手里,他的记忆在娃娃心里,他眷恋着那些记忆,就得听我的话。我要他做什么,不管他多么不情愿,都乖乖地做好。”苏夫人走到水影面前,轻抚着她的脸,指尖的冰冷刺进她的心里,“其实娃娃对你很好啊,他想方设法地救你,可惜你不领情,更可惜的是,他注定是我手心里的娃娃!”

苏夫人的手顺着水影额头划下,停在她的眼帘上,冷笑,道:“水影,你认命吧,没有人能救得了你!”

没有剧痛和黑暗,苏夫人的手忽然滑下,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,一段晶莹的剑锋透了出来,滴着她的血。她回头,看着娃娃从她的身体里一寸寸拨出他的剑。她忽然笑了,道:“你真的杀了我!”

“我早就想杀你了,难道你不知道?”他平静地回答,擦干剑上的血迹,收回鞘里。

“你忘了这个吗?你的母亲,你的记忆,你全部的快乐,还有你的生命??只要我一用力,就什么都没有了。”苏夫人说着,慢慢合拢掌心。

娃娃看着她的手,脸上却是无谓的释然。“没有就没有了吧,其实我早该想通的。你方才还说的,‘哪里还回得去呢’,真的是这样,过去了的,就再也回不去了,不管多么舍不得。我早就不是英罗了,所以,我再也不要为了那些回忆做你的娃娃。”

“是这样啊!”苏夫人惨然一笑,手掌猛地收紧,水影听到窸窸窣窣的破碎的声音,看到无数晶莹雪白的粉末从她掌心被风吹散。她倒下,吐出最后一口气,那些拼凑的美丽顷刻间化为乌有,只剩一具枯骨。

娃娃拾起从她怀里滚落的紫烟寒,走向水影,每一步都踏在那些破碎的水晶粉上。他把珍珠递给她,轻轻地笑,稚气可爱,说:“我在河边看到你,看到你救那两个小孩子,你对他们笑,跟他们说话。你知不知道,你的声音,你笑的样子,还有你的善良,都很像我娘??我骗你去救我,就是想让你抱着我,对我笑,跟我说话,就好像回到了从前,我还是英罗的时候,我还在我娘身边的时候??”

水影含着泪微笑,张开怀抱,抱住正在迅速变小的娃娃,一声一声地唤他:“英罗??”

他笑着摇头:“我不是英罗,我是个很坏的娃娃,我只想保住自己的心,却忘记了别人的心。我做了那么多坏事,终于还只是个没有心的娃娃。我娘不会要我了,她不会再抱我,不会再对我笑,不会了??”

他已经缩小到只能躺在水影的掌心,那么小的娃娃,流下两颗晶莹的泪,他的声音微微地说道:“我划伤了你的剑,我帮你补剑。”

他熔化在自己的泪里,水影掬着一捧熔化的琉璃,慢慢地注入流火的裂缝。琉璃凝固成一道闪亮的银白色,衬着流火金红色的灼灼光芒,格外的美丽。从此,一把剑里,凝结着两个灵魂。

太阳还未升起,升腾的烈焰已染红了天际,大火焚烧着一切,美好、丑陋,白墙红瓦,青青翠竹,统统化为灰烬。像一个华丽的梦魇,终于到了尽头。

水影走向太阳升起的方向,清晨的静谧里,她听到自己的心跳,她笑了,原来,有一颗心,是这么的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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